砰!
下落的身体终于停住,着地的屁股感受到无法忍受的剧痛,五脏六腑都狠狠震了一震。
龇牙咧嘴揉揉屁股,依旧紧紧搂着怀中的人。
这里黑咕隆都的什么也看不到,手掌在周围的地面胡乱摸索,是坚硬的土质地面,没有植被。
“没事吧!主人快说句话!”
寻声看去,柳朔发现了唯一的光源,匕首散发出的淡淡白光,其照耀着雪白的身体。
团子身体依旧赤.裸,柳朔没有用自己的衣服为其遮掩身体,因为自己的衣服已与怀中的人发生接触。
“还行,你别过来。”见团子走近,柳朔道:“你能不能顺着咱们掉下来的洞口出去?”
她将匕首举过头顶,脸孔在匕首照映下如同披上月光,眼睛中隐约闪烁出幽蓝的光芒,看向上方。
“可以。”
但是,头顶的三角耳朵动了动,她看向这里,又说:“有人!应该就在前面。”
柳朔望向身后,除了黑暗,他什么也看不见,指指身后:“那个方向?”
“是。”
柳朔在黑暗中小心地直起身子,生怕脑袋会磕到上方的苍穹。完全站直身体,又向上伸直了手臂,没有摸到岩土构成的穹顶,想来自己掉落的地洞还算不小。
“团子,把匕首往里面扔进去。”
团子将匕首向柳朔身前的方向投了出去。匕首于半空中前进,穿过柳朔,并一路将周围的环境照亮,这是个一直通向里面的洞穴,许多树根攀爬缠绕在穹顶。
匕首插在前方数米的地面,淡淡的白光照亮了一个头盔,相较于军队的制式头盔,它显得更为精致与华丽,只是落满灰尘。
突然,一只苍白枯瘦的手穿透黑暗,握住匕首。
“终于来了。”
沙哑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洞穴,他拔出匕首,匕首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,白发苍苍却梳成背头,满是皱纹的脸上两颗眼睛炯炯有神,像是放出了光芒。
老人勾起嘴角,在本是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。
柳朔被他盯着,不禁后退一步:“什么终于来了?”
只见他苍白的手缓缓探入身旁的黑暗,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。柳朔看一眼身后,黑咕隆咚的,又快速转回头,死死盯着他探入黑暗的手。
苍白的手自黑暗中抽出了什么,待到那东西被匕首的光芒照亮,柳朔立刻瞪大自己眼睛,那是一柄剑!
“你干什么!”
锵!
枯瘦的手熟练而迅速,只听锵的一声,剑已出鞘!它放出耀眼的金光,竟是将整个洞穴都照亮!
“开灯。”
周围的环境亮堂了起来,也安静了下来。半晌,柳朔道:“这灯……挺别致的哈。”
————
柳朔望着头顶,有一把放着金光的长剑插.在土里,金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,这里是森林下面的一个地穴。
“别看了,掉不下来。”
柳朔看向对面坐着的老人,老人的眼却望向了别处,他的视线落在柳朔身侧数米开外的团子身上,团子还赤着身子。
柳朔也坐在地上,伸脚踢踢他:“色老头,看哪儿呢!”
却不料他撇撇嘴:“想当年,精灵都抢着和我上床,就这小身板儿,我还看不上!”
一百多年前,魔物降临于世,精灵便绝迹了,柳朔只当他胡吹,对团子道:“团子,转过去。”
“嗷。”团子转过身,背对这里。
老人又开口了:“后边儿跟着一个,怀里还抱着一个,你小子有我当年的风采。”
团子往这边瞥了一眼。
柳朔把怀里的人放到身旁:“她病了。”
“我知道,当年打魔物的时候,在尸堆里待久了就会得这种病,还会传染。”
柳朔皱起眉头,这个老人竟然知道病因:“你……多大?”
他笑了,笑容比刚刚要自然:“附近村子的村口有棵树,如果村子还在的话。那是我栽的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?”
老人白发苍苍皮肤褶皱,但两颗眼睛却炯炯有神,他扬起下巴:“一个快老死的英雄。”
他紧接着道:“我等了太久,不想再废话,谁特么知道下一秒我这个老东西会不会挂,我能救她,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,别屁话连天,就给老子说一个字。”
在森忒柏大陆,英雄一般是指最高级的冒险者。
柳朔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,眼前的情节有些熟悉,就好像是什么“猪脚失足落崖,却掉到洞里被什么隐世高人传了绝顶神功。”
快二十年了,自己的猪脚光环到账了?而且,自己想要救她,这个可怜的姑娘,但就目前来说,对于她的病自己没有任何办法。
猛一拍大腿,柳朔道:“行!”
这一下给对面的老人吓了一跳,随后他哈哈笑道:“好!”
老人站起身:“我老了,要是染上这病肯定立马死,所以,我只给你药,你自己照顾她。”
柳朔点点头:“好。”
“虽然有药,但这病至少要半个月才会好,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她,我会从洞口把吃的和药送进来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如果半个月她没有醒过来,那她就死了,哪怕是有药,也不能保证她可以战胜病魔。这一点老人并没有说。
老人从角落抽出一身样式老旧的衣服,使劲抖了抖,尘土飞扬。他将衣服丢到团子身上:“小猫……不对,是狼……算了,小姑娘,跟我来吧,我们在外面等他”
团子没有动,她是看向柳朔。
“去吧。”
她张张嘴巴但又闭上,穿上衣服低着脑袋跟老人去外面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金光照耀着苍白的脸,她的金发闪闪发亮,但双眼却紧闭。
我睁开了眼,隔着一层朦胧,我看到金发赤瞳的少女。
我坐在梳妆台前,朦胧是尘土,面前是镜子,里面的人就是自己。抚摸过梳妆台的桌面,手指沾上了一层灰尘,好久没人用它了。
砰!
有人踢开了门,四五个男人抬着一块木板冲了进来,木板上,他平躺着一动也不动,嘴角泛着血沫。他们将他连着木板一同放到床上。
他们中,有人挥舞着手臂,大呼小叫指挥别人。有人打来一木盆的水,慌忙中,水洒到处都是,地板、床单,甚至是他的脸上,都被洒上水。
他被水一浇,缓缓睁开眼睛。
呲啦——
他们撕开他的衣服,所有人都愣住了,湿透的床单在向下滴落水滴,可以听到水滴撞击地面的声音。
原本挥手指挥的男人看向我这里,他马上从木板下面抽出床单,掩盖住他裸.露出来的胸膛。
他对我招招手:“过来,和他说句话吧,趁他还可以说话。”
我走到他面前,他转动眼球看向我,大概,他现在除了转动眼球,什么也做不了。
看着他,我恍恍惚惚的没有实感,见他这样,我本应该更加悲伤痛苦的,但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,只是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——他一定很疼吧。
他的手微微颤抖,我伸手将他颤抖的手握住,颤抖也随之停止。他的手覆满了老茧,粗糙,甚至有些硬。
他张开了嘴巴,嘴唇粘着血沫,发出如蚊子嗡嗡般的声音。我俯下身,让耳朵贴近他的嘴唇。
“当个铁匠,就在村里……”
他拼尽了全力,说出这八个字。
这样吗?这就是他对我说的遗言吗?不应该是“你要幸福!”、“我放心不下你”之类的更温柔更伤感的遗言吗?!
在他的大脑停止运转之前,我也对他说出最后的话语,明明带着哽咽却又可以听出语气中的埋怨:
“臭老爹,我才不当铁匠。”
忽然,有人拽了拽我的衣服,我看过去,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,她留着金色的长发,两颗纯洁、毫无瑕疵的眼睛是赤红色的。
“不应该对他说些温柔的话吗,哪怕是敷衍呢?”
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中带着疑惑。
我不知该如何回答,因为她说的没错,哪怕是敷衍一下,也应该让父亲安心的走。
小女孩化为幻影消散了,其他人也都消失不见,只剩我一个站在屋子里。环顾四周,房间的摆设我十分熟悉,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十八年。
铛!铛!铛!
帘子后面传来声音,是锻铁的声音,那后面是爸爸打铁的地方。
爸爸是村里唯一的铁匠,村里的锄头、菜刀什么的都要靠他,他甚至还会干一些木匠的活儿,如此一来,相较于村里其他人家,我家还算富裕。
有人推开木门走进来,她是我的妈妈。妈妈有一头金闪闪的长发和一双赤红的眼睛,与一个黑头发的女人并称为村花。虽然做菜难吃,性格也蛮火爆的,但对家人很好,爸爸累了会主动倒水,就像是别的妈妈,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。
她把我抱到怀里,不知何时,我已变为八九岁的孩子。
脸颊磨蹭着脸颊,她对我总是特别的亲近,恨不得一直都将脸贴在我身上:“希尔,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从来都不做家务吗?”
我揽住他的脖子:“妈妈做的饭太难吃了?”
她用额头轻轻碰一下我的脑袋:“我做的饭起码可以吃,村口的莉丝连饭都不会做,真是可怜了小朔。”
然后妈妈单手抱着我,另一只手指着帘子,还故意放大声音:“我从不做家务,是因为你爸那个直男打不过我!”
帘子后面的铛铛声变得更加刺耳,爸爸一定将铁锤抡得愈加用力,帘子后面还传来幽幽的声音:
“怎么就把她捡了回来,除了漂亮一无是处。”
爸爸告诉我,是在一个雨天捡到妈妈的。雨很大,草场里积满了水,妈妈躺在里面差点被淹死。好像是上天安排的,爸爸淋着大雨去草场瞎逛,结果捡到了妈妈。他把妈妈抱回来,但妈妈的剑却忘了拿,第二天才又去捡的剑。
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,他们没跟我说,总之,有了我。
听到爸爸的声音,妈妈嘻嘻笑了起来,她笑得很开心,眼睛眯成两条弧线。
妈妈在我眼里比爸爸还要高大。她说自己曾经是冒险者,经常给我讲她从前的经历。她是我仰慕的人,总有一天我也要变得像她一样,强大而勇敢,但我不会欺负爸爸。
这里是我的全部,但却再次消散了,妈妈的身体变成雾气,我穿透雾气落到地上,帘子后面也陷入安静。
妈妈的笑声与爸爸的打铁声都消失了。
剧烈的失落感席卷着我的内心,我难受的要死,仿佛心脏马上会停止跳动,就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,但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,发现两手空空仅是个梦。
梦,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。
但梦也不错,永远沉浸在梦中也挺好,倒不如说我想沉浸在梦中。
忽然,屋外下起了雨,无数雨滴砸击屋顶的声音密密麻麻,房子立在雨中,或许随时会倒塌崩溃。
叮。
声音十分清脆,奇迹般地掩盖了嘈杂雨声,吸引住我全部的注意。屋顶漏了,雨水从屋顶滴下。
叮。
雨珠滴到床上,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叮。
长剑挡在床单和雨滴之间,雨滴撞击到长剑,随后四分五裂。
我好像在剑上看到了腥红的液体——血。
床上坐的他将剑捧到手中,用两颗通红而无神的眼睛看着剑。
那天也下着雨,雨很大,就像是现在,整个家都在雨中震颤着。他抱着妈妈的剑,淋着倾盆的雨,回到这里。
血将剑染红,雨将血冲涮,但当他把剑拿进屋时,我依旧看到剑上有血。即使倾盆的雨也无法将猩红的血冲净。
现在,床上的他已不再是他。两颗眼球与侧面深深凹陷,刺穿苍穹的电瞬间将人间照亮,若不是他眼窝中反射出光芒,我可能都认为他没有眼睛。响彻天地的雷震颤耳膜,却无法使他听见。
现在,他遭乱的头发中藏满头屑,蜡黄的脸却覆满了油,臭气从他堆满负面情绪而不再运作的胃产生,他满嘴臭气。
他抱着那柄剑哭了起来。他哭得像个唢呐,在吹自己的头七。
他抱着剑……
他抱着剑……
他抱着剑……
他抱着剑……
他抱着剑……
为什么?
为什么!
他为什么抱着剑哭?
他明明是个男人,他应该比我坚强的。
他明明说过,她除了漂亮一无是处。
明明,
明明……
在那个时候,
我,
我也很伤心……
他抱着剑哭,
他……为什么不抱着我……他十岁的女儿当时这么想着。
忽然,他走到我的面前,将剑向我递来,剑离我越来越近,我握住它的那一刻,它变为了锤子。
他说:“砸。”
于是,家不再是家,它只不过是个铁匠铺,里面住着村里唯一的铁匠和他唯一的徒弟。
他想让他的女儿当铁匠,但我不想当铁匠。
一开始,我极力配合他,这个极度伤心的男人。但是。
我纤细的胳膊越发酸痛,转动肩膀,里面就会发出奇怪的摩擦声。小臂好胀,我拿着勺子的手会打颤。
我白嫩的手磨出了茧子,我光滑的肌肤烫出了水泡。
我是女孩儿,是他的女儿,但他却并不心疼我。
他可能只爱妈妈。
他说长发碍事,就剪掉了我的头发。
消散吧,消散吧!就像原来的家一样!我俯身捡起金色的头发,脑中这般想着。
于是,这一切又消散了,我回到了最初。
我坐在妈妈曾经用过的梳妆台前,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。
啊!真像。
我突然发现,镜中的人与她特别相像,如同她的再世。
我的妈妈,真想让你看看我,现在的我。我就像你一样。我想像你一样勇敢而强大,温柔又坚强。
但你不可能见到我,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。
这里好冷,我好想去找你,被你的温暖所包裹,被你的爱。
这里好冷……
“过来,和他说句话吧,趁他还可以说话。”
我回头望去,那里只有他平静地躺在床上。我走到了他的床前,我决定让他安心地离去。我握住他颤抖的手,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。
“当个铁匠,就在村里。”
他说。
我也张开嘴巴,但又有声音从他嘴中传出,原来后面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语。
“希尔,外边危险,别出去,不要想着当冒险者了,太危险。”
“不要……”
“不要离开我。”
我愣住了,整个世界也停止了,他张着嘴巴用闪烁着光泽的眼睛看着我。
爸爸看着我。
世界开始运转,整个世界都模糊了。
听到他的声音,我停止了呼吸,就连心脏也几乎停滞。
好难过,好痛苦。
“不要离开我……”
我……
“不要离开我,希尔,我的女儿。”
我也……
“希尔,呆在我的身边。”
我也……爸爸……我也……
我也不想离开你,
求你,求求你,也不要离开我!
这里并不冷,这是从未改变的事实。
我紧紧握住爸爸满是老茧的手,止不住地抽泣着。
我的声音在发颤:“爸爸,我在。”
爸爸笑着,闭上眼睛。
我哭着,将眼睛睁开。
希尔睁开眼睛,赤红的眼睛流出眼泪,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枕头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你醒了!”
柳朔激动地道。
“我……这……这是哪?”
她苍白消瘦的脸颊表现出疑惑,两眼中尽是茫然。
“你病了,然后晕了过去,天呐!我以为你要死了!十四天不吃不喝,只是每天打一针,这真是个奇迹!”
“是……你救了我吗?”
柳朔沉默了半晌,说:
“不……不是我,是团子。”
柳朔骗了她。
————
柳朔看着对面的老头:“掉进山洞不是就会得到逆天的外挂吗?”
老头嫌弃地回看着柳朔:“搁山洞里等着不是会遇到天才徒弟吗?就这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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